杭州日报2012年2月23日B06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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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至今仍记着沙老(沙孟海)说过的一句话:你们不要以为这是雕虫小技哦
1978年,“西泠印社”的牌子,重又挂在西湖孤山路的西泠桥畔。这是“西泠”史上的第二次恢复,第一次是在1957年的11月。
不少应届高中毕业生,也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年头,如同“新鲜血液”般输进这所名扬中外的百年学社,这个历来以沉稳、厚重、老人云集的学社,在那一年里朝气蓬勃了起来。其中就有曹勤。
那时候,进西泠印社的人学啥都有,金石篆刻、书法山水,包括字画鉴定、裱制,唯独学印泥的不多,这手艺总让年轻人觉得又脏又苦,出大力的活计,不是“阳春白雪”。一茬一茬,一批一批,半年一年,学得一技半长后,都走了。曹勤坚持下来了,因为他至今仍记着沙老(沙孟海)说过的一句话:你们不要以为这是雕虫小技哦。
篆刻治印必须的印泥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,现代印泥大约开始于元代。光绪三十年(1904年),西泠印社创世,“人以印集、社以地名”。西泠印社制作的印泥只有四个字:“西泠印泥”,匾额的落款是“王福厂”。王福厂,即西泠印社创始人王褆,号福厂(“厂”的另一个读音是an,同“庵”,多用于人名。)
西泠印社老一辈做印泥,著名的还有张鲁庵先生,所以,西泠印泥也叫过“鲁庵印泥”。曾任西泠印社总干事的韩登安先生,也是西泠印泥的传人。现在移居香港,任国家艺术研究院研究员、西泠印社理事的金石篆刻大师茅大容先生,是韩登安的大弟子。当印泥制作传到茅大容手里时,渐臻完美,可以说达到了顶峰,他不仅承继了韩登安先生的技艺,也吸取了张鲁庵先生的优点,形成一门独密。
那时候,西泠印泥的制作在半山的“竹阁”里,到1978年移到了“凉堂”,一个半开放的展示厅。因此,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,西泠印社出售的印泥都盖有一张封纸,上书“凉堂绛雪,竹阁红冰”,装帧古雅,体现了印泥工艺的久远历史。
从西泠印社的柏堂上去,有一个“山川雨露”馆舍,当年的大师们常常在此小聚,看书,聊天,谈篆刻,也论印泥。茅大容先生常常和曹勤说起这些,也会提出如何改进。这些独密,最终成了茅先生在移居香港之前和曹勤说的一句话:“印泥我只传给你一个人了。”
茅先生的独传子弟曹勤说,外行人看来极平常的印泥,在西泠印社的传统制作上,却有上千道的工序。
这其中最重要的,是对原料的严格把关。西泠印泥的主要原料是朱砂,分豆瓣沙、六角沙等好几个档次。越是好的原料,碾磨时越不会起灰。随着岁月流逝,一些老朱砂矿没了,只能用一些替代品,因此在选择原料时,第一要务就是质量。尤其前期的取料,茅先生常常会说到他去韩登安老先生家时,看韩老先生是如何一丝不苟地一道一道选材的。这些,茅先生都即景即事一点一滴告诉了曹勤,对于后来的曹勤,这也成了独密。
印泥的基质是绒,暄暄呼呼的充满了油质。绒是用晒干的艾叶制成,有一道工艺很传统,用手搓光外表的青皮。学艺的人一开始往往会搓出一手掌的血泡,火辣辣的疼。还有一道最根本的工艺,叫“打绒”,能将搓了皮的艾叶绒打得越细越“倜”(细腻),得到的质地就越稳定,越能保证印章和印泥接触时不粘毛。
还有印泥用的油,蓖麻油、菜油,必须经过伏天的暴晒,也称“伏油”。上好的顶级印泥油,要在屋顶晒台上暴晒三到五年,甚至十年。晒得越长,水分越少,油越厚,做出的印泥越好。
印泥制作中有一道工艺叫“醒”,就像做馒头:面团捏透,盖上湿布,让它安静地“醒”一会儿,如此这般,蒸出的馒头才又大又暄。印泥也是,“醒”过和没有“醒”过,大不一样。“醒”多少时间,气候与温度的掌握,也是口传加个人摸索。
此外,盛放印泥的容器也很讲究。印缸、印盒,要选用密封的瓷器,越密封越好。如果是金属容器,外表是漂亮,但时间一长,印泥的质量会有影响。
韩登安先生于1976年仙逝,到了曹勤等晚辈学手艺时,韩登安胞弟韩君左的夫人,还常来指导,足见先辈对印泥传世的重视。按杭人的习俗,晚辈们称她为“婶娘”。也有将婶娘的话录下来的,是那种卡带式录音。后来几经搬迁,磁带失落,但文字记录还在,曹勤一直保管着。
制作印泥,必须要有金石篆刻的知识,只有懂得篆刻,才有资格鉴赏印泥的优劣。一开始,茅大容先生就是这么指导他的学生,一刀一琢地先学篆刻,然后,才传授印泥制作。曹勤说他能坚持学习印泥制作,也因为先生茅大容的谦逊、平和、开朗。学艺的开心,慈父般的呵护,让曹勤受益匪浅。学生操作的印泥工艺,哪一道没到位,茅先生一上手,准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。学生做得不好,茅先生从不呵斥,他会说:“你有问题噢,我现在不来同你说,不来偷你拳头。”这时的学生,笑是在笑,心里已是惭愧。
茅先生总将枯燥的工艺说得很通俗,譬如印泥的原料、油和绒调好,要在石捣臼上捶打。茅先生往往用“打年糕”作比喻,打啊打,要打出年糕一样的韧性。等到印泥韧得可以拉出一尺到两尺的长度时,茅先生又会告诫说,“这不是年糕哦,拉不断,拿剪刀咔嚓一剪。印泥料千万不能剪,艾绒的纤维一剪断,印泥质地就下降了。”
印泥质量如何,最终的检验就是“钤印”,普通人也叫盖图章。好的印泥,质地细腻,丰厚沉着,清晰传神。钤出的印迹是夏不渗油,冬不凝固。七张八张钤落去,不会失真,不会粘毛,也不会“铺”边,不会堆角。看看像有立体感,触摸,纸上的章印却是平的,像是印刷。每次,茅先生总要拿张“连书纸”(一种半透明的薄纸)进行钤印,再将加了印的“连书纸”放在玻璃上,透了亮光,看印章的刀法和章法有没有失真,是否能体现出篆刻者的刀功艺术。
西泠印泥,现在有高级的牡丹印泥、榴花印泥,有特级的如金碧印泥、金桂印泥,还有超级的如磦印泥、丹顶印泥。颜色也是黑、棕、蓝、绿、黄,应有尽有。有人说,西泠印泥如黄金,一点不假,国内卖价最高的印泥就是西泠。老秤(16两制)一两,也就30克多一点,要卖一千五六百元。不少买去是做礼品,而那些上乘的印谱、印屏、册页,多是用西泠印泥。
在外行人看来,搞印泥像是印社的后勤或杂务,而在老西泠人看来,西泠印泥就是中华篆刻文化的一部分。曹勤的坚持有了结果,他承继了印泥的制作,如今也成了西泠印社的大家。
西泠印泥的制作工艺,现在已成为杭州市与浙江省级的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,并正在申报国家级的“非遗”项目。 |